有关阳明的碎语‖《传习录》上&《有无之境》
计划了一下寒假要做的事,发现留给阅读的时间依旧不多,暂定只准备看《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红楼梦》,以及《庄子》的外杂篇。本来《传习录》和《有无之境》算作本学期宋明理学的收尾阅读的,没想在近几日便已快速搞定了(当然阅读细致和深度显然不会保证),于是不妨借此顺便谈谈我对中国哲学(唐以后)的些许理解吧。
“心学”
最早接触王阳明是在历史课本中的“陆王心学”部分,看着他的名句“心外无理”、“心外无物”被课本归为主观唯心主义的典型,又简单了解了他的生平,感觉他算是一个传奇人物。联想到心中另一个传奇苏轼的洒脱,我对他还是有一些好感的,对他的“唯心主义”也是存有好奇的态度。
不过正如上一篇闲想提及,高度概括的话总会有断章取义的弊病,王阳明并不像怀疑派那般说这个世界脱离了“我”的主观就不存在,只是转变了看事物的角度以及侧重点罢了。“心”是指本心,也就是自然拥有道德约束的心,是孟子说的“羞恶辞让恻隐是非之心”;“理”是心之条理,侧重于道德之理而非物理;“物”是指事,主要也是指道德行为如忠孝。所以“心外无理”、“心外无物”是说道德不在道德行为的对象之中,而在道德主体当中。阳明的出发点为强调道德行为中的道德态度,善行必须要有善念才能称之为善。这是在当时人们口心不一的背景下提出的,和怀疑世间万物的存在性根本没什么关系,后者根本不在阳明哲学的讨论范围中。
于是阳明的形象在我心中从不羁洒脱的放浪之人,变成了以净化世间为己任的儒者,从我所好之人摇身一变成为了让我尊敬但不会趋向的人。他关注的重点如正自己不正之心使其复归原貌、向内用功以“致良知”虽然可以称之为伟大,但与我个人的关注点还是有所距离。当然这不妨碍我去了解他,毕竟宋明理学整个体系都是儒家思想为主的,但仍可以寻得闪光点。
理论根基
“知行合一”、“诚意”、“格物致知”、“已发未发”、“致良知”等一系列阳明提出或者有别样阐发的思想,《有无之境》中都谈得很详细,我并无必要班门弄斧。但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有无之境》中多次提到由于混用语词,阳明的很多表述有歧义,导致后人产生误解,这是阳明自己需要负责的。当然我也阅读了《传习录》,阳明的确时常注意纠正语词的含义,但毕竟是要把大家原本公认的语词洗成另一个意思,如果不是不断强调,很容易出现混用的情况,包括刚才提到的“善行必须有善念才能称之为善”中“善行”即是一般人口中的“善”,阳明一方面需要借助一般人口中的概念,另一方面又希望将一些概念表述成自己理解的意思以达到自己的思想阐述,还是会遇到困难的。与此相关的有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讨论正义,此前给出的正义新定义是灵魂三部分各司其职,互不僭越,到理想国中哲学家为什么回洞穴时,利用的则是一般人口中“欠债还钱”的正义的定义,由此也容易给人带来误会与引来偷换概念的质疑。
《有无之境》中提到,许多话题并不是阳明思想中关注的(如物理现象)。所以阳明的体系并不像二程与朱子的理学那样考虑到世界的各个方面,至多是朱子体系中的一种叛逆与补充。这也让我对阳明体系的认可度有所下降吧。况且中国哲学于我看来,通常架构在一个哲学家认为不证自明的基础上,这种基础一般来源于日常经验总结与提炼,且体系的延伸也通常不是以论证而是阐述的形式。这是与西哲很大的一点区别,后者更倾向于寻得一个严谨的证明或者论述,使得自己的理论更具有可靠性。不过我认为这只是一种文化传统罢了,毕竟西方很早就受到几何学公理、定理、演绎的思想影响。而且中哲与西哲的差别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因为西方哲学的论证中一步步的推进还是要依赖公认的东西,而这些公认的东西很容易就有日常经验总结出的规律混杂进去,而这种规律都是根据不完全归纳得到的,依旧不具有绝对的有效性。即使是笛卡尔从普遍怀疑出发的论证,在我看来也有很多不严谨的地方,不过笛卡尔至少做过这种尝试,而柏拉图则让人有一种“用论证唬人”的意味,因为他的论证大多建立在简单归纳上,而他希望借此稳固自己的说法,将自己的说法从个别见解扩展到普遍原理上,这就有些步子迈得太大了。时常得出一个让我不能接受的结论,还自认为理由充分,这反倒让我有一种反感吧。
而对待中国哲学时心态便会不太一样,因为我事先都默认这是哲学家自己的体会与想法,不过是一套可行的解释世界的体系罢了,并不一定是世界本来的样子。早先我对孟子的“四端”说略有反感,因为我不能接受人有“四端”之心是不证自明的,而如今我则会先把“四端”的假设接受下来,更去关注演绎出来的部分,不然陆王的本心之说根本没办法成立嘛。二程说太极是理,张载说太极是气,其实也是希望用最简单的东西作为假设,借此演绎自己的体系。如同欧式几何,虽然与生活极为贴近,但依旧承认自己有几条公理需要保证,现代数学也是立足于公理体系之上而不僭越,自认为为普遍真理,这点是我欣赏的。
弟子与老师
阅读王阳明相关的书籍,反倒是他的大弟子徐爱给了我最深的印象。徐爱是王阳明的妹夫,也是他的第一个弟子,《传习录》最初的记录便是徐爱写下的。他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那份虔敬的态度与明白之后“手舞足蹈”的欢喜感,当然还有他的早逝。历史上常将他比作颜回,徐爱可以说是王阳明最中意的弟子吧。我想我喜欢他的形象,主要是他是大哲学家弟子的一个典型吧,勤恳地记录老师的言行,仔细地思考老师的教诲,有所得便欢喜不已,这份求知与认真的态度,我想也是老师十分欣赏的吧。这样的弟子一般能得到老师的真传,但也会在历史中被老师的光环所笼罩,只有想到老师才能想到弟子。
孔子的一众弟子其实也是相似,作为个人,他们可能也都已达到了很高的造诣程度,《大学》《中庸》等文章,虽为孔子弟子所作,但在朱子看来能够与《论语》《孟子》相提并论。而我想孔子的弟子必然也有一些会成为老师,教授一批再传弟子,那时再传弟子的勤勉与认真,又会在弟子心中留下什么样的印象呢?只可惜,时间被《论》、《孟》、《传习录》等书定格,大哲学家的弟子,也永远成为了弟子的形象。
不过其实是能举出反例的,周敦颐与二程,再带上张载(自认为为二程弟子),可算得上是各有成就,一浪不输一浪,所以各自都以老师的形象留在了历史当中。于是似乎可以得出,给人什么样的形象,取决于个人的作为。如此看来,徐爱似乎又是沾了王阳明的光才显露于历史的潮流当中的。其间细微的差别,我还并未完全理清,便当作存疑吧。
无善无恶
阳明思想中最让我注意的是“四句教”中的首句“无善无恶心之体”,《有无之境》中提到这是阳明对儒学统合佛道的体现之一,我也深以为然。因为这句话指的是本心的本来面貌是没有常义理解的善或者恶的,也就是不拘泥于行善与行恶,这实际上与我此前阅读《庄子》中体会的思想有所暗合。当然我也发现佛、道、儒都谈不执著,也都用过明镜的比喻,但实际上是有所区别的,佛关注的是本体的无,也就是世间万象本是虚无;道关注的是顺应万物,把握事物变化中不变的“道”;而王阳明作为儒者虽然认识到最高的境界是“无滞”,但依旧会关注世间的“有”。《有无之境》书名也意指“有”与“无”两种境界的调和。关于这点,我想我在没有消化整本书时,是还无法表述清楚的,但我认为分辨儒释道所体会到的至高境界的异同是十分重要的,而阳明恰好给出了一种不错的方案。而具体的体会,还需要我进一步地了解吧。
闲言碎语
此文写得很不成熟,且极为零散,算是一篇不成功的“闲想”之作吧,因为我甚至连自己想得是什么都无法完整地表述,我想这也是由于我对《有无之境》这本书理解的不足吧,毕竟粗读和精读还是差别很大的……略表遗憾。
衣服
15:41 2017/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