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与信心
在反复向不同人重述上课的疲惫与生存的压力后,我逐渐感到这件事自身被外物化了,亦即,它成了既成事实和基础设定。另一件事便是第三容器曾经痛苦的源头,如今成了闲聊经历时很难避开的点,或者说是我懒得避开的点。看懂自己着实是一件难事,当我在不自觉地说一些事、做一些选择时,背后隐含着某种诉求与渴望。没有抓住重点时填补的活动,始终难以掩盖心中的空虚。
心病还需心药治,我自认为能轻松地谈及往事便是了解,然而这只是在理性上的接受。正如第一容器时所坚持的杂志仍然留存,第二容器时决绝的朋友多少又面对面聊起了天,第三容器的梭哈投入也得到了额外的回报。然而赔进去的,是少年时代的理想主义,这也是让我明白自己已多少变得“成熟”的点。
不过仍有点少年心气的点,就是相信一切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曾经想着当下不解决就没有机会了,如今则是愿意等到未来某个合适的时机解决,而不会就此摆烂不再面对。这点倒是过往的经历带给我正面的效应,使我不至于受打击便一蹶不振,而总是挣扎着见缝插针想点办法。
我对于作为理性人的自我,相比过往还是更为满意的。这也是前文将着重点放在心态上的原因:现在对我最大的问题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或者说愿不愿意再牺牲一些东西去换去另一些东西。这大概已经落入了小资的保守/改良主义的心态,已经有了不错的东西,不再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再争取更多时,也希望将以往美好的事物保留。
由此带来的压力、沮丧、无力,我想或许可以归结到不安全感。这也是标题所在:曾经我信任这个世界、对美好的世界抱有信心,如今我更信任自己、似乎连运气都是自己微操带来的实力的一部分。在国内的日子让我再一次学着信任他人,而我又甚至维护信心的不易,以至于处事更为保守谨慎。
信任与信心有所指向,借用我近来时谈剥削时常用的四分法,来源分为抽象人和具体人,指向也分为抽象人和具体人。具体人好理解,指有名有姓生活中实在的人,抽象人则指的是一个身份下包含的所有人,如学生、教授、医生,背后甚至可以延伸到一个系统与体系,或者说身份代表的就是系统与体系。虽然与我打交道的必然都是具体人,然而有一部分人在交往时是自带身份的,如系里的秘书,他们在那个场合下,只是规则的化身。我的信任、喜悦等情感,在指向具体人的同时,往往不自觉地泛化。同样当我有愤怒、失望等情绪时,也深知我无法苛责某个具体人。体系以将每个具体人剥离成抽象人的办法,消解了我发泄的指向,那我只能将情绪发泄在整个体系上,我的行为也变成了与整个体系抗争和阳奉阴违的过程。
这一过程的结局往往是我彻底告别体系,走向新的环境。然而人生的险阻往往接踵而至,或许眼前的处境已是最好的情景。当未来从增量变成存量,于我看来便是一部未看完的平庸电视剧、一把失去参与感的游戏,即使是“垃圾时间”也本着有始有终的心态走完全程,但只想着倍速和快速结束。
不知不觉又演变成控诉了,这样的文字和发泄写着轻松,但往往又避开了实质,我并不想做一个抱怨和掌控不了脾气的人,因为这算是从小我看到父母的状态时便希望摒弃的,或者某种意义上也促成了我向理性人的发展。然而着实情感是极难用理性分析的,甚至需要一些意外的灵感才能找到自圆其说的点。
那还是来借着信任与信心这个话题来试着剖析不安全感的来源吧。被人信任和信任他人都会带来安全感,因为这意味着不必在沟通中造成额外的损耗,而可以专注于眼前的实事。对具体人,便是我一直以来在意的与朋友的关系。值得信任的朋友,可以让我放心地把时间和安排交给对方,有时往往带来意外的惊喜。我也希望承载地起朋友的信任,在生活中永远为朋友留下灵活的时间窗口。数年前在友情上接连受挫,如今回溯往往以当时年轻时考虑不周为理由和解,而我自己却深知,曾经我对朋友之间的信任有极高的渴求,因为始终难以达到无话不谈的松弛感。如今已有不少互相信任不再犹疑的朋友之后,我的不安全感已消解大半,与人交往时便不再苛求,有时满足自己最基本的需求便足够了,而不再寻求与所有潜在可能的人成为挚友。其实这仍又是另一种不安全感,仿佛港湾外全是风暴,能毫发无损地回归便是胜利。当我不再渴求他人的信任时,对他人已然部分丧失了信任。曾经寻求的第二理想生活的核心点,便是在异国他乡建立这种信任。
信任的本质是任其自由发展,而不必时刻上心。生活中信任的事物与人越多,便越可以把心神放在主要着手的事上,精神内耗也便越容易缓解。若是生活中时刻小心地走钢丝,即使始终过得四平八稳,内心的紧张与压力也时刻导致损伤。
我生活压力的陡然提升,便是信任的丧失所致。曾经对饮食、安全丧失信任,回国精神回血后放宽了一些心态。而后又对医疗、购物丧失信任,让我选择了宅家。最后则是对学术界的发展途径失去了信任。曾经博后offer代表着高校对我的信任,如今则在一件件小事的积累中让我丧失了当时这种被信任时的快乐。曾经感到最恶心的话便是“你很优秀,但是我们很遗憾”,如今则感到“你很优秀,请继续保持优秀,顺便帮我做点事”,而不是“让我们来帮助你变得更优秀”。这时表达出的并不是信任,而正是居高临下的不信任感。我曾因为父母的这种心态感到压力和不开心,如今同样因为学术界的这种心态感到无趣。我自知并非做不到,而是不想被逼着做。我原先想从自由的角度切入这个问题,却发现我始终有退出的自由,但我更希望自由地选择前进。所以或许核心在于我希望被信任着的前进,而不是被各类无形地考核倒逼着前进。
但或许自始至终不是学术界的带来的心态,也不是我想要的心态,而是我以为学术界给我带来的心态。然而它毕竟发生了,当我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初心的心态时,暂时便只能这么僵持着。
这次也只是抽离出信任这一小点,希望此后的挣扎中能聚集更多的关键点,最终解决我眼前的失望吧。
17:13 2023年3月17日
于加州至波士顿的飞机
有时差实际上已经八点了
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