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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承认与放手 后,我宣称走入了第五容器,从“来者”变成了“在者”,生活的底色也从闯荡与探索变成了安定与保卫。如今这篇文章,则是希望在这一蓝图上画出更多的骨架。

  第五容器的优势便是只剩“直面被抛弃感”这一终极问题。此前它是我心中的一团不可名状、触碰即会迸发感情的东西。拆解其的方式也不是一口吞下,而是先面对这团东西的两个触角:对无依无靠以至于死亡的恐惧,和对无人理解以至于孤独的厌恶。这里的死亡并非“向死而生”这般艺术化的死亡,而只是真切地吃不上饭而不得不谋生的恐惧,或者抽象一些是选择性丧失的恐惧。当然这一表述仍旧模糊,需要以下文反过来克服的方式来反向解释。

  标题“独立与底气”便是我对自己能够直面恐惧的宣称。对于独立,具体而言,便是此前我始终追求的与父母的经济独立、情感独立、决策独立。始终揪着父母的问题不放,是因为这确实是最大意义上的独立,影响着生活的方方面面。如今面向父母的独立解决,我也经由与许多过往朋友或者爱过的人的讨论,明确了这一独立可以延拓到朋友。这两周时常辗转反侧,纠结的问题其一如今可以被描述成是否要将这一独立性延拓到爱的人。道德超我告诉我确实应如此,自我在努力地调用工具箱进行尝试,而本我却仍旧接受不了这一点。与朋友的讨论中,我搬出了对某人之爱与过往的某个问题相纠缠的说法,当我还未迎面解决这一问题时,恐怕我还无法放下对某人之爱。另一个自我调节的说法是,过往许多印象深刻的经历造成的耦合需要足够多的常规经历去解耦,使得双方的关系最终落脚在一个稳定而长期的状态,亦即平稳落地。

  不过可能于我而言,更需要接受不是放下对某个具体的人的爱,因为这总是有限的,可以通过进一步的交互平稳落地。而是放下对所有人的爱。虽然我写这篇文章意味着我确实在往这方向前行,但我仍有所留恋。在我的理解中,对所有人的独立,孤独便会无时无刻地相伴。而我也是明确无法硬抗孤独的,只能是在应对孤独的工具箱中放入更多的工具来与之对抗。此前与父母和朋友的独立之后,在我心中他们便被有了被物化的可能,即我对他们的态度不再是“人只作为目的”,而仅仅是“人不能仅仅作为手段,也需要成为目的”。那孤独时与他们的接触也会成为“缓解孤独”这一目的的手段。虽然我承认大多数人与我的接触确实也是把我当作手段,所以我如今如此做也无甚道德包袱,而只是抱着报团取暖的想法。报团取暖于我的特点便是,身子暖和了便可以各自奔前程了,此中可能有情,但也只留在共同取暖的那一刻回忆罢了。这又回到始终迎击的问题,便是真情并非淡如水的论断。于我观察,身边还未曾有信誓旦旦宣称要与伴侣淡如水的人。与朋友这一类别情感与决策独立后,这种宣称于我而言简单容易到可笑。褪去大部分对爱的想象后,不爱便成了处处可见,不爱之时仍希望维持友谊,淡如水确实是不错的解法,我感到可笑之处是,这于我看来便与situationship类似,在一起时感到快乐,事后拍拍屁股走人不必负责当然轻松。我的社会化重要一步,便是将这种心态纳入了工具箱。

  于我而言,需要考虑的对象有三类:自我、身边的人、社会。自我与社会以利相交,自我与身边的人以情相交,哪怕是淡如水的情。如今我承认情是奢侈品,也承认我更为富有。以利相交讲究公平,即等值交易,而以情相交可以追求平等,损有余而补不足。我也接受浓情向淡情自然流动的图景。仿佛我是在社会上打猎的人,打到的猎物一个人也吃不完容易变质,不如分享给身边的人。与自我打交道需要哲学,与身边的人打交道需要人类学与心理学,而与社会打交道便需要社会学,以及辅助的经济政治管理学。此前我曾从哲学转向人类学,如今则需要关注社会学。此前看布尔迪厄说“社会学是防身术”,深以为然,核心在于解构祛魅而不至于被占领思想的高地,为自我划出一片自由活动的自留地,并尽可能地延拓到身边的人。此前我认为第五容器如第三容器一般是第二次的指向自我,如今引入社会这一boss后,实际上便不必负载重蹈覆辙的绝望感。指向自我虽然外在表现是利用一切外部力量来关注自身的发展,但核心要义是逼自己一把,看自己的潜能完全爆发出来究竟如何,更进一步地说,究竟是否有足够多的潜力变实力使得我与社会对抗。如今这一问题当然得到解决,正如我过往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我实际上也过高地估计了他人的能力。我接受所谓的“草台班子”论,但也承认“more is different”,所以需要更为严肃地预估自己的能力和能应对的状况,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到打转的时候再考虑换容器的事。

  如今的状态也并不称之为“指向社会”,而是“与社会做生意”。此处我不得不感谢浙江文化带来的经商思维,只是商人通过交易获取钱财,而我通过交易获取自由,其含义在信与利 中的“换汇论”里已有提及。不过此处或许需要更为明确钱与自由的关系,此前我始终错认钱能买来自由,因为钱能买车买房买各种消费品,然而我觉得这是消费者思想,而我确实当了28年的消费者,却只当了3年的生产者,还只是为生存而挣扎的生产者。如今的我看来,有不需要钱的底气才能带来自由,或者说事实上不是用钱买来自由,而是用自由换钱。这种转换的说法改变了第一性,即自由是固有的,而钱是交换得来的。

  插个题外话,我脑子里蹦出的数学联想是万有系数定理,以往人们认为整系数同调是最基础的,可以转换成其他系数,而后人们发现在Spectra的理论中,球面系数实际上更为基础,整系数也可以被球面系数转化得来。此前人们研究各种对象时,为了方便处理,采取线性化变成同调,而如今人们便可以问能否将同调提升成spectra。有时直接通过spectra可以得到K理论等额外的信息,这些是将对象转化成同调时便会丢失的。在这一类比中,spectra是自由,而同调是钱。我学习数学的一大动机便是它能给我许多抽象的想法举例。

  此前为生存而挣扎的状态中,确实是需要先填上负债的窟窿,做许多事的意义总可以被一句话“至少赚到了钱”所弥补。我不会沉迷这种叙事,是因为我在赚到钱之前首先在第三容器中获得了巨大的自我认可。如今的第五容器甚至未来的容器中,自我认可可能以一种渐进积累的方式,而非加杠杆搏一把。多年笼罩在“缺钱”的阴影下,又把个人历史的祖坟刨了个干净,我更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可惜自由不同于固化为数字的钱,时时刻刻都在被使用,用当下的自由换成钱再换取想象的未来的自由,只会让人时刻都不自由。数学作为职业(而非事业)的优点是,社会会为预期买单,直接来说便是名校毕业的博士可以轻松拿到还不错的博后工作,在此过程中只需做少数的工作便可保留职位,那缓冲期便是2-3年,同理博后到助理教授是6年。缺点当然是预期是指数增长的,即博士毕业需要水平为1的成果,那博后找到教职则是100,继续向前则是10000,这种大比率的增长使得相隔两个阶段便无法预计,所以需要时刻面对不确定性与自我挑战。不过要是中途离场,那便可以轻松获得2-3年或者6年的自由时间。

  此前提及过“虚无税”的说法,如今则可以在自由上也作一应用。常规的工资分为交保险、交税和到手,而到手实际上还分为硬性支出(衣食住行)和自由支配收入,自由支配收入中实际上还有部分精神损失费,即虚无税。于我看来自由支配收入扣除虚无税才是这份自由真正换得的钱,也是需要考量是否要用自由去换取的指标。如果这部分为负值,那于我而言便是生存所迫的活着罢了。我尊重生存所迫,但我希望我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不为生存所迫,由此避免最初提及的面对死亡的恐惧。或者还是不用死亡这一大词,而改为对生存所迫的恐惧吧。

  而人生来便有的自由也需要交保险与税,保险保的是未来的可能性,税是不被生存所迫便需要付出的自由。此处也有阶梯税率,不同的物质条件需求应对的税率并不相同。我自知无法安贫乐道,所以向往陶渊明而不效仿。久经漂泊后的安定中,如今我对一个人不受打扰的住处,以及基本的衣食所需视为刚需,所以出行周游世界的自由倒可以被让渡一些了。此前我关注旅居,如今我在意定居。这种出行的自由,我不接受被动的让渡,即要求我不能出国(不论是中国还是美国),最多接受我已然主动放弃时,拿它来换点额外的东西。然而这种主动放弃也不应是终身制,至多是一段时期,换句话说,需要标出明确的价格,当我摸清楚需要重获自由的代价并准备随时支付这一代价时,我再选择进入围城。这种缓慢的让步态度让我在过往的经历中时常遭受更多的困苦,我也曾为此抱怨或者羡慕他人的收获颇丰,以及为不受人理解而更为郁闷。如今我明确标定自己独立性的时刻,便无需再与他人作比较,因为无处可比。让我放弃我的生活去过对方的生活,我也是不愿意的。deserve的观念也延伸到了自我身上,我能得到我应得的。当然这是同义反复与放弃思考,所以我并不快速下降我“应得”的范围,只是对那些得到了我也并不想要的东西放手了。

  在扣除自由保险和税之后,实际上还需要关注自由的硬性支出,即对抗孤独的消耗。在这种意义上,我终于与报团取暖的方式和解,如同我要为我的住房付房租一般,只是不同层面孤独的缓解需要付出的自由不一致,各种不可能三角的存在性便被当作了规律承认。此处缓解的孤独只是最狭义层面的孤独,就是那种把人单独关起来而不至于精神失常甚至能够正常活动所需要的孤独的缓解。对于最为深入骨髓的那种无知音的孤独,我能自信地说出它曾被缓解过,也是我相信世间仍有人值得托付的原因。明白了存在性,从1到2甚至更多的过程便需要磨练我的耐性才能继续向前。

  自由的刚性支出之外,还要面对自由的虚无税,或者说社会规训,或者说自由的枷锁。这方面我此前只是与社会想法就某一议题交锋,更多的处于被动防御的姿态,使得整天防备“常人”的入侵,并未沦为流俗而自我贬低。如今先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确是俗人,像是楚国喊出“我蛮夷也”,实际上也被常规之礼所不容,但却不必在道德的高地高处不胜寒。这种承认只是对外的盾牌,当然不骗兄弟也不骗自己。在这个意义上社会学是软盾而法律是硬盾,当我能够叠出许多甲时,就无所谓社会的刀枪来插入了。防不住所有攻击,但找到及时应对之策是容易的,及时的这一时间差便是护甲带来的。

  虽然我不愿意对世界上的所有人独立,但我仍可以说,对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多多少少部分独立。这是我之前的区间比喻,即我不再奢求有人能够覆盖我0到正无穷的所有区间,而是靠自己的力量将正无穷缩减到有限值,然后寄希望于对方恰好能覆盖比这有限值多一些,这多出来的一些便是期待与意料之外,这样既能得到满足,又不会无限的拔高对对方的要求。我自己将这有限值压缩的越小,对方行动时我的灵活度变越多。在这意义上,虽然过往遇知音的孤独曾被缓解过,但我仍不能依赖知音的存在,而应将这次的缓解作为关键的经验,让下一回遇知音的概率有些微的提升。在这一方面,诗学似乎是目之所及让我有最多动机去探索的事物,或者说,诗学还带有它未祛除的魅。在探索新事物上,我秉持某一朋友的金蛋母鸡与幼苗浇灌理论,即把对大的追求当做母鸡,关注它下的一个个金蛋,即对应的种种具体的尝试。不过在每次尝试时,尽量选择状态好以及有高概率正反馈的场合,因为最初的梦想如同幼苗十分脆弱,需要用心浇灌才能扎下坚实的根,如果过早的面对大风大浪,便容易夭折。这一温室,便是自由扣除掉事业带来的保险、为赚钱要交的税、排解孤单的硬性支出、精神损失费的社会枷锁后,还剩下的部分。我无意成为诗人或者文学家,因为诗人不大会考虑以上的现实因素,以及往往能够更为安贫乐道。我只是希望尽自己所能理解诗人,祛除掉额外的魅与崇高感吧。另一个朋友教会我的关键的想法,便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幻想都不为过,满足自己的个人世界便好了,面对他人时则需要关注现实本身,而非将幻想套用在现实之上。不过建立建立模型倒不同于幻想,而是天生希望通过现实的经验校准的。我如今并未丧失幻想的能力,只是应对实际时需要切换到另一模式。这种二分反倒能解放我的幻想,让我更为肆意,如同中学时期想象在空中滑翔一般。向内的诗学和向外的社会学,加上作为事业的数学并行,着实需要更多的算力与锻炼。

  我一直在提及祛魅,不妨以此收尾几句。常规言论中担心万事万物祛魅之后感到虚无,甚至提及了对“祛魅”祛魅的说辞。这对我而言像某种罗素悖论,即所有集合放在一起不是集合。这当然曾造成第三次数学危机,而后被数学家们引入新的公理直接排除了。然后许多数学家们便不再关注这一底层问题,而去着眼于具体领域的问题。这当然是一种无端的信任,但数学的优点之一总是在于限定适用范围,并尽可能地将适用范围扩充到最大,大到稍微超出便有反例作为界碑。所以对我而言,If……then语句中,这一if实际上是更值得考究的,虽然人们为了兜售往往把if藏起来,把then之后的大定理大结果卖出个好价钱。在祛魅意义上,我也是加了若干假定,即上述的理解诗人而非成为诗人的层面上去尝试祛魅,真正的“诗人”这一称号(上文提到的数学家也是),实际上只是一个身份,将某个具体的人框在了这一身份之下,变成某种有限的事物交由他人置评。这是有限的沟通中所需的必然产物,就如数学家使用a作为代称一样。将称号泛化到名字,实际上连名字也只是关联着父母或者过往称呼它的人们的相关回忆。我曾纠结于原名过于大众化,以至于同名同姓过多,而在高中时期选择“衣服”这一称呼作为亲近之人的叫法。在历史清算中,这一称呼中蕴含的情感含义也被削弱不少,但仍可作为面向朋友的代号。如今我倒给自己起了个新的“花名”叶风来,取忽如一夜春风来之意,也可以在英文名里附会上fly(飞翔)的意向。几经考虑后,我将flyye作为了新入职的邮箱的前缀,或许会跟着我走过许多年。此外,我也将过往的衣服的英文从Clothes改为上文附会的if,本取“如果”的假想之意,但也取“适用条件”之意。于是微信号便变成了flyye_if,愿意一同走入幻想世界而又愿意直面现实的有缘人看到这里感兴趣的话可以联系一番。

14:28 2025年5月21日
把世界作为游戏的
叶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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