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现今的生活变成常态,内心却呼唤着我走向更“新”的生活。

  这可能是属于上升期的人生阶段的特有现象,如今的我眼中,世界的许多部分依旧是未被开发的,生活的多种形态也是未被尝试的。并不止步当下便成了自然而然的想法。

  而当下是什么,前方又是什么?不得不说,接近三个月的宅家生活让我都对离家五公里外的世界缺乏了确切的感知,而一周的出游却重新点燃起了一年前遍游中国和数个国家的回忆。如今这个情境下,对过去的行程也有了更清晰的判定。

  不妨先谈谈当下的生活。论环境,我想和所谓的“田园生活”有不少拟合之处。曾在线上听取雷声、鸟鸣、涛声作为平复心情的方式,而这些如今却遍布我的生活。读《桃花源记》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却发现每天半夜让我睡不着的是此起彼伏的狗叫,数天清晨把我死命叫醒的是大大咧咧的鸭叫。“设酒杀鸡作食”的场景也时常发生,其实便是亲戚间围着大圆桌一同吃饭,不过聊得却还是孩子的学习。

  所以说文学场景和现实场景是不能一字一句去对应的,读文字时的那种心境,依附于文字带来的想象,才是文学给人带来理想生活的模样。在现实生活中可以还原每个字,但如果缺失了那种心境,便也失了味道。举一个正面的例子,在哥斯达黎加火山温泉里用大纸杯和冰雪碧,辅以酣畅的心情,则自然地复现了“曲水流觞”给人带来的美好想象,虽然这种想象和历史的真实场景并非完全一致。

  田园梦中,不会有村口为了几块地、一条路扯皮的日常场景,不会有街头闲言碎语遍地八卦的村间舆论,不会有维护亲戚人情要做的一大堆介于“自愿”和“义务”的事。一个人无法形成一个村,而一个村便自然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不同于城市人间的关系,最近看的《乡土中国》和《生育制度》最优秀的地方便是把这种关系显式地表达了出来。于我看两种关系没有优劣,也不必互相羡慕,不过是各有各的不得已而只关注对方的美好之处罢了。

  若要是真谈一个人的躬耕隐居生活,且不说现代生活在离了网络/物流等产物后还能不能实现,真实现了是否是理想中的样子,也是要打一个问号。私以为在英国半年的生活,其实也满足了一个人低社交、专心做事、对生活安排自负盈亏的几个隐居条件。但磨了半年,心境上也只是塑造了得过且过、三年可期而长期不可取的态度。

  或许田园梦只是在城市的喧嚣忙碌下,心中留下的一片净土、一丝希冀。对于“过于幸运与幸福”的我来说,却显得没那么必要了。自去年年初的某篇文章起,我便对“期待”这种心理状态倍感警惕,因为期待引导出失望,且期待大多对当下生活影响更大,用一个或真或假的未来生活满足当下的心理。我甚至不客气地常用“画饼”这个词称之。在(现在的)我看来,未来不确定的美好不如眼前可以做的实事带来的确切感受。

  回想曾迷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现在却觉得心境才是这句诗的精髓,不需要有菊花、篱笆,也不需要有南山,也能够“喝茶明窗边,悠然见高楼”。不知这算是对陶渊明脱粉还是指与他有了更多的精神共鸣。好在另一个精神导师庄子并不在意隐居的形式,反倒是点明了隐居在人世间依旧寓于不得已,重点依旧是人的内心吧。“田园梦”指向具体的“田园”,不妨将其改为“悠然梦”吧。

  在对当下的生活做总结之前,实际上目光已经着眼于另一处,即旅游/旅行中的生活。我现在倒是不排斥将自己的出行称之为旅游。“旅游”“旅行”两词的辨析仿佛是文青与凡人划清界限的方式,对我来说则是不想背太多的思想包袱。出游并不一定要看惊天动地之景,并不一定要有惊世骇俗之体悟,单纯的“旅”,即出行的,在外作客的(新华字典解),便区分于“家”(这里的“家”也可以理解为阶段性生活的一个环境)。这次一周的出行让我明白,“旅”和“宅”并非矛盾,因为换个地方“宅”,心境便会有变化。“旅”时可以像“旅游”一词暗指的打卡逛景点、拍照片、吃吃喝喝,也可以像“旅行”一词暗指的放松大脑、让思绪从琐事中抽身。甚至也可以,在“旅”之中做科研,或完成大段的思考。这个想法或许在去年五月第一次单人行时便有提出,但具体的实践时常在探索更合适的模式,当时大段的思考对应个人思想体系的建立,而如今作为科研工作者,将大段思考应用于科研体系的建立,理论上也是相通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先把“旅”和“宅”的矛盾消解。大段思考时,往往身体是不多移动的,环境是较为稳固的,这一点在“家”中能被很好的满足,而在过往的对旅游的理解里似乎是无法实现的,因为眼前会有应接不暇的景色与美食,似乎便会陷入一种长时间的高刺激高反馈的状态中,于是便会压制大段思考这类较低刺激与反馈的活动。解决方案当然是,有意识地减低旅游和高刺激之间划等号的心态,旅游也可以是一种平和的状态,或者说只是一种在外的状态,拿“出差”做类比似乎更为恰当。

  在这里想到的一个正面例子便是在巴西的两周,周中都是高密度的学术活动,以至于第一个周末本有的出行计划被一整天的睡眠取代。第二个周末倒是圆了在里约玩耍的想法,所以整场活动下来,既保障了学术,又在旅游上没有吃亏。去年暑假的盐湖城之旅则稍有不足,原本计划的黄石公园自驾游因为排课的原因取消了,且由于我比较懒也没有去城市里多走走,只是爬了个小山坡,但一同做饭的经历还是十分珍贵的,人生中第一锅拿灶烧的饭便出自于此。明州的经历也不错,认识了养猫的可爱的老奶奶,尝试了各种中餐厅,还在周末参观了博物馆、看了一场值得吹许久的剧(让我从此对看剧不再排斥)。由此看,学术会议出行是我理想中的旅游方式的一个优秀解,这也是一直我愿意投身于学术的动力之一,因为学术能给我带来理想的生活(当然这里的理想在不断地塑造中,本篇文章也是塑造过程之一)。

  学术旅行之外,这次的出行让我对其他旅行与科研的结合也看到了一丝曙光。因为我还是短暂地花了旅途中一段时间用来思考,甚至和导师视频见面了一次。不过整体效果来看是我把原先两周要做的工作压缩在了去旅行之前和之后拼起来的一周内完成了,玩前和玩后恶补当然不是我想要的最终解。因为这会天然地与科研冲突,使得生活进入科研的奋进与出游的懈怠的二选一之间。作为科研工作者,科研可以说化身进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忙碌时期996、007都不为过,如果出游和科研对立,那么造成的结果便是以往提及的,失去真正的放松,进而渐渐丧失真正的投入。如果在出游中,真正的投入和放松能达到五五开(平时可能是九一开或者十零开),那么便形成了一个长期可行的生活状态,甚至可以像去年中国行一般,花半年在出行上,不过去年中国行里,投入和放松算是零十开了。如今往回看去年的中国行,依旧觉得这是最好的时刻也是最好的机会,让我能够(较为)无牵挂地真正感受零十开的旅行,全心全意地去见识中国。而英国的半年和回家的三个月则是九一开,所以现在我的目标便是将两种生活进行调和。

  调和这件事我并非没有做过,早先的例子便是将国内的大学生活与国外的生活经历做调和。调和的前提始终是完全投入其中一个,然后完全投入其中另一个,最终在一个新的生活阶段,将两个状态一并继承和糅合,最终打包成一个库。我还做过大学生活和中学生活的调和,如今则是城市生活与农村生活、“家”与“旅”这两组的调和。借由以往的经验,我想也不会是大问题,虽然还是要花一些时间的。调和后的经历成为一个库,类似于做好了一整套的逻辑判定,将过去未解决的一些心结、遗憾等都给一个结论,由此便可以无牵挂地前行。不过这次出行时,被朋友点到,时常回忆过去可以预防老年痴呆orz。我这种打包过程某种意义上算回忆过去,但在打包之后便很少回顾了,因为我身边的人和事都在往前走,不必再沉湎于过去了。这种角度来说,打包的过程也是舍弃抽象化过去的过程,一方面为了给未来的生活腾出大脑空间,另一方面可能就真的失去了与过去的一些联结吧。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打包之后,不再心心念念,若真有回响,怕是会惊诧吧。

12:09 202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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