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试论如何讨论 将“试论科研品味”这个大问题改成了“试论如何形成(科研)品味”,但仍旧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本系列和普通随笔最大的差别是指向略广泛的读者而非纯粹自己,所以即使形成了一些想法和观点,也会选择沉淀一段时间,确证之后再与他人宣告。

  昨日写试论如何凝聚数学的motive ,先解析题目先定讨论范围,再抛出充分不必要的核心理论,并围绕它展开具体技术手段的探讨。这能在保持我想到哪写到哪的风格同时,大致给出背景与框架。对这篇文章,不妨也尝试这种方式。

  首先需要阐明的是将“试论科研品味”改成“试论如何形成科研品味”时我内心的指向。在讨论时,我深知在科研中,或限制在数学科研中,品味也很容易能分成互相正交甚至冲突的几大类。我脑子里蹦出来的有早先中文世界报告文学里描绘的冷板凳数十年如一日闭门做大问题的,也有近年来新媒体展现的年少走红短时间内做出数个重大问题的,当然还有宣传视频中一夫一妻二娃一猫一狗过小日子享受天伦之乐的。其实举这些例子并没有完全指向品味,而是指向生活的选择,这是在形成数学品味后展现给大众的样态,对于直接面对数学事业时的品味,我只有自己一个例子和观察周围人得到的半个例子。所以谈论科研品味对当下的我来说着实是太奢侈了,我能谈的也就是“形成品味”。

  另一方面,前段时间数学院友交流会中某位朋友提了两个问题:科研中如何找问题,如何形成数学品味。这当然直接指向科研随笔这个系列。我个人对此的理解是,前一个问题是成熟的博士生在博士毕业时需要回答的,而后一个问题是成熟的博士后必须要回答的。因为下一阶段面对的是更广阔的环境和更学术独立的状态,回答这些问题才能形成具体的行动指向与偏好,由此在数学从业者中脱颖而出。我个人如今当然距离博士后的下个阶段还有若干年,但我也已有不少行之有效的方案与准则可以实践,“试论”的前提也使得我不必洞察全局再给出回答,可能那时反而对这个问题不再关心和有切身体会了。

  对如何形成科研品味的一句话回答也源自于交流会,即“向内寻找自己的价值”。但正如前一篇文章中我不满足于口号,此处我也需要做具体的阐释才能确知自己对这句话的理解究竟指向何处。

  先从“自己的价值”入手来谈,数学科研一个我推崇的点便是认可个人的价值,这里并非推至极端的个人英雄主义造就数学历史,而是包容地论迹不论心,从各种品味带来的倾向都可以“做好”数学,而不存在唯一的“好数学”让人学习着去“做”。这点与我一直以来对哲学思考秉持的观点有所重合:思考是高度个人化的,但因为自己本身是在这个世界或人类社会之中的人,所以个人化的高度总结也能导向一定程度的泛化,或者至少能让他人在局部上有所借鉴。这方面让我想到我看数学文章时的具体操作,先略看引言,再直奔具体技术的章节细读,如果理解不够自洽再转向别的章节参考。作者在写作时有自己的核心动机与具体框架,这是个人化的一部分,但作为读者,即使心中也有个人化的指向(解决自己关注的某个问题),也能在他人的个人化表述中寻得借鉴。这种对“个人化”的肯定的同时是对八股文的拒斥。科研的写作对文采要求相对不高,但对其思想的新颖程度却有着巨大的要求,而新颖部分上意味着不可替代性,那便对从众的想法是巨大的打击。所以这个层面上,形成科研品味的第一要义便是承认个人化的重要性和有效性。

  然后是“向内”,此处不得不一并提及对照的便是“向外”。上述对个人化的追求仅仅摒除了朴素从众带来的言之无物的部分,但并非指向遗世独立拒绝交流的态度。在世界中有自我与他人,肯定自我的同时才能对他人有中肯的评价,而科研品味形成过程中,他人的态度和经历也是重要的素材。

  那么在何种意义上向内呢?我并没有一个完善的解答,但一个粗略的方案是,将外在的因素作为“不做”什么的考量前提,如排雷某个具体方法去做某个问题。虽说小马过河也能形成自己的新见解,但汲取与分析失败经验是在有限时间内找到合适的道路的重要准备。这方面我听闻或自己经历的常见故事是,从一个角度想一个问题许久毫无进展或反复徘徊,与专家短暂会面后得到了形而上的不可行的解释,转而从其他角度或者指向更弱的结果,反而顺利的实现了。

  但“向内”指的是,在建设性的决定之中,一定要关注自己的喜好与热情所在。由于外在的现实性因素去开展科研在我看来是难以长久或达不到更高的高度的。好吧此处有些模糊如何形成品味和我个人品味的讨论,这也是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困难的原因。再进一步讨论或许便会变成我个人当下品味的总结,所以下面还是着眼于具体的方案来形成科研品味吧。

  一个不会错的建议当然是多听别人的报告,多与人交流,甚至还可以加上多看他人的文章。但如果没有内在的个人导向,便容易流于形式,要么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熏陶,要么拾人牙慧地缝合各种包含矛盾的想法。我在此处更细节的方案和我在进行哲学思考时类似,即将遭遇的这些活动都当做素材,哪些活动心向往之,哪些活动索然无味,一段时间后与好友讨论或自己思考,总结一条大致的标准,使得在这标准下能够判定过往的活动属于对应的类别。然后再设计对照试验参加新的活动来检验标准,此处的对照试验即在检验过程中尽量排除掉当次活动的特异性因素,从中抽象出一般性来和标准作比较。当标准逐渐细化且能应对大多数场景时,科研品味便形成了。

  当然与品味相伴而生的还有偏见,或者说这不过是同一个事物褒义与贬义的两种说法。特定时期下的偏见是无可避免的,但当与标准相悖的素材不断出现时仍坚持原先的看法,便需要思考是否会堕入偏见。如果原先的看法细化后使得矛盾消失了,那便只是进一步的思考,但如果细化后矛盾仍无法消失,或者心中的某个倾向始终过不去,要到强行说服自己接受的地步,便需要考虑推倒部分过往形成的结构来重新树立标准。毕竟最初形成标准时也包含一定的随机性,那么便需要容许可推倒性。此处或许指向科学标准里的可证伪性,但实际上如何“证”伪又是另一个值得探讨问题,所以我在此只得将表述模糊化来实现明确性。

  最后来谈谈形成科研品味后的直接优点或者特质吧。一是不必再纠结眼下的课题是否值得做,而更为专注于课题本身,这部分实际也是在凝聚数学动机。二是上文所言,了解自己的倾向才能对他人的工作与活动有中肯的评价,而非堕入具体的利益关系导向的偏好。数学中总体对合作的鼓励大于竞争,所以对他人的评价反过来也会影响自身的科研进程,如是否要仔细学习某个新方法并加以运用。三是数学圈或一个数学领域需要品味带来的凝聚力,现阶段往往是资深大佬或中坚力量在引领,而当他们失去方向感时便会让一个领域趋向涣散与消亡。所以品味虽不直接产生科研作品,但却是优秀科研作品诞生的基础。这也是我进入下个阶段(教授)时,希望具备的能力。

12:12 2023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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