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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在纽约回波士顿的前夕。曾在北京校内两个月便觉得憋得慌,需要整个出游或外地会议消遣一下,如今每两周都有一次外出会议,反倒感到额外的疲惫。

  疲惫来自于身体与心灵,身体上,原本工作外叠上额外的事务,此前仅有不必早起的几天也安排上了活动。心灵上,持续缺少正向情绪的影响,反倒是接受更多现实信息的冲击,即使理性上能快速安置归整,感性层面也需要一段时间消化。

  好在未来一段时间可以给身体和心灵都放个假了,通俗的话说就是可以摆了。日常的事务仍需处理,但不必为眼前紧张的抉择展开过度的精神内耗。产生如此转变的原因,便是标题中的两件事:我溯源与辨明了自己对待事业的初心,也多方了解到了事业指向的现实,以初心为指向标,面对现实时便有直接地选择,焦虑便会消解不少。根据以往“言说才能将思想确定”的想法,即使我心中对初心有一个清晰的概念,我还是值得将其用文字描述出来,以确切地继续指导未来的生活。

  (对事业)初心的起源之一是《三体》中的物理与数学,最初在北京时只了解到“数学物理”这个名词,却在繁复的概念中始终摸不到现代学术的大门。这一困惑在波士顿最初的大半个学期依旧延续,直到前辈介绍规范场论的数学(拓扑)应用时,积蓄的心灵力量终于有了突破口。与此同时,前辈间勤奋而乐于交流的氛围,与数学家大会时各路数学从业者展现的风采,构成了从事数学职业初心的第二个元素。往后经由对当代物理进一步的了解,我对数学物理逐渐脱敏,转而将数学作为哲学思考的重要例子和训练。博士期间周游四海的同时思考数学,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似乎在这一职业中能达成合流,由此诞生了初心的第三个元素。收到博后职位那一刻的喜悦,有对过去努力的认可,也有对未来实践理想生活的憧憬。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是一条朴素的道理。本科初期,我也是一腔热血与激情,希望实践中学时代筹划的理想的生活,甚至刻意选择了忽视现实。往后当然是在本科的小池子里走到了死路。如上文所言,出海的经历又为我描绘了另一条通向理想生活的渠道,并在我沿着那条道路前行时,意外实践与实现了原先理想的生活,将原先似乎堵死的道路硬是劈开了一个口子。

  由于初心的第三元素的长久实践,我已对数学作为事业有了更严苛的要求,对第二元素的心态也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如今的追溯或许本就有重构的含义,但我猜测当时观察的点是,数学家不屈从于日常生活的忙碌与平庸,在会议与交流中展现对数学朴素的兴趣与热情。如今开会时这一点仍旧未变,只是我的关注点反过来了:数学家即使在对数学有如此热情的情况下,也不得不面对(或许不是屈从)日常生活的忙碌(或许并不平庸)。曾经我关注现实中的理想,而今我关注的是理想中的现实。

  这一点我还真在写之前没意识到。如此看来,数学家们没有变,是我变了。原先在前辈们热情交流的间隙,或许也有对授课与杂务的抱怨,只是被我自动屏蔽,并以为自己凭借着热情倒时候必然能克服。没曾想真正经历时,虽然能够克服,但始终会成为生活底色中的debuff,需要消耗基础的精力去处理。若是我满足于初心的第二元素,即生活中的数学能作为精神追求,点亮日常的平庸,那么如今我所处的状态恐怕已是最合适的:相比而言较轻的授课任务、每月都有丰富的会议、假期来去自由毫无约束,本地也永远不缺人能够讨论。以至于我原先看到身边人对更重任务的叙述,都感到十分同情。

  其实当下的生活没有任何值得诉苦的,我也时刻认识到目前的障碍都是暂时的,甚至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动能消失的。我痛苦的起源来自于一个个更为理想的泡泡被现实的细节戳破,这让我萌生了抬头看看脚下这条路通向何方的想法。于是我向前辈们多方了解,也在出行和会议中关注成熟学者的生活状态与细节。结果便是,我看到了理想中的现实,却仍憧憬着理想中的理想。若没有第三元素中带来的享受愉悦,我是构建不出理想中的理想的,而当它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时,我便不能忽视它、只将它作为一个美好的回忆。我的生活的动力,应该指向长久构建理想中的理想。而我了解到的当下现实与未来现实的细节中,没有一丝指向这一点。由此,初心的第二元素和第三元素便产生了分歧。很遗憾,我不再是第二容器的我,而是第四容器的我。自我之间的斗争,着实能称之为精神内耗。第二容器的我毕竟是故去了,我没有在合适的时机收获合适的机会,却走出了另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那么让我再次沿着过往的常规道路前行,实际上又是又一重自我否定。对第四容器的我来说,回溯过去走老路是不会通向理想的生活的,对现实信息的收集,不再意味着我要跳入现实的圈套,而正是意识到圈套时脱逃与规避的底气。

  最初提出第二理想生活,只是在当下的层面,如今第四容器对第二容器彻底地埋葬,则是在未来道路的层面。我意识到如今的我无法接受常规的道路,最初想着在当下时刻开展微操,以达到非常规的趋向。然而我意识到微操毕竟改变不了世界线,更多是精巧地让当下的生活平稳的度过。当微操在大方向上不产生变化时,我便可以开始摆的心态了,因为我的愿景以不再能成为微操的动机。在此之上,或许我还能享受到一些当下的快乐,并在当下这一阶段结束时轻松地过度到下个(非常规生活的)阶段。

  谈了许多初心与理想,不妨也简单写写我意识到的、让我痛苦的现实要素吧。我是从种种例子中总结与感受到的,算是抽象的评价而非指向某一具体的操作。一是如今学术的大环境逼着人接受不公平和不合理,一刀切将科研工作者用期刊发表物化,而不会关注其数学层面的创见和热情。二是在这种环境下,让人不自觉地放弃自由与自尊,主动将自己物化来自我剥削,实际上原因来自于外部的上限与整体的资源不足。三是当每人都为自己的事业发展疲于奔命时,所谈所想也着重于信息交换,而非尝试着共同创造美好生活与思想,由此产生的朋友关系便始终掺杂着利益的因素。

  这几点实际上在本科期间同样有,或者说本科时的情形便是后续道路压力的传导所致。本科时我便对内卷的生活无甚兴趣,靠着非常规的信念和选择才走到当下这一步,如今这条内卷的道路又摆到我的面前,只是换了个包装,将更多我原先敬佩的前辈一并卷入。一方面,许多抱有数学兴趣的人要么选择离开,要么被迫忍受,让我同情与痛心;另一方面,我仍在漩涡边缘,并不希望就此被卷入无法抽身。我自由的处境和心态是最宝贵的财富。同时由于我的自尊,我也时常处在自卑和自傲的波动中,好在这个问题中的核心心态在中学时代被一劳永逸地解决,让我会把怨气释放在整个体系而非具体的某些人身上。卷王不过是选择了适者生存的道路罢了,当整个体系产生负面倾向时,脱离反倒更为明智。当然这里的脱离指的是心灵的脱离,因为我的初心中,对数学是抱有热烈的兴趣的,离开与忍受都并非良策,我仍需要开拓一条新的非常规的道路。

  润!

11:45 2023年4月1日
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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