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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称了多次的现代哲学阅读,终于在草草浏览《存在与虚无》和参考《存在与自由的重负》(杜小真)的情况下迈出了第一步。上一篇闲想沉沦与孤独‖《存在与时间》 同样实在草率阅读的情况下写完,但数年来纠结的沉沦问题已有了定论。在此后的一年中的迷茫时刻,对沉沦问题的解答像是烟雾中一盏直射的灯。我在《存在与虚无》的阅读过程中同样带着问题寻求答案,虽说书中并未给出明确的方案,但了解清楚所处的困境也是十分有益的。

  闲想系列一般不求把控全书,而是就书中与我思考相近的点展开谈谈,不过这篇文章或许都是私货,因为近来问题意识着实强烈。鉴于这本书分了明确的导言和四章,我不妨按照顺序来写。对书中内容的概括,已在导读的另一本书中十分详尽了。

  大标题“存在”与“虚无”很大,一方面需要在行文中梳理它们在萨特框架下的含义,另一方面这两个词本身便会产生外在的联想,让人不自觉地赋予它们个人的理解。这当然是哲学写作和阅读哲学著作时的语言学困境,但好在我秉持的观点是,当哲学家说了什么的时候,他毕竟说了点什么,可能Ta无法传达Ta的本意,我也无法理解Ta的纸面意思,但这些问题和观点毕竟在我心中激起了一些想法,那就来讨论讨论这些想法吧。

  我个人对书中的理解,存在一体两面地分为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自在的存在在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描述地更为透彻,我也并未关注到萨特和海德格尔的细微差别,所以便按照海德格尔对存在的理解来看了。大致来说就是做任何讨论之时,存在便已经在那儿了,无需进一步的探讨与质询。这件事在笛卡尔那儿是非平凡的,因为他怀疑掉一切后才找到一个始终存在的“我思”。然而那时怀疑的对象是实际物质,而后康德从物质转向表象加上胡塞尔的现象学把物质问题丢出讨论范围后,存在存在就成了自明的事,或者说不做这个假定无法展开任何哲学讨论(哲学当然也不期待去管理与领导宗教与科学的事)。

  而此处需要指出自在的存在自然存在这一性质之外,另一个性质,即它没有任何意义,也是十分重要的。当谈及意义时,虚无问题便冒了出来。一般意义上对虚无或虚无主义的理解是任何事物都没有意义,像是怀疑主义对因果性的彻底消解一般对意义的彻底消解。哲学家们最终也没有解决怀疑主义,而是通过转换探讨对象(上文提及康德的表象)将怀疑主义指向的状态直接封杀了。不过怀疑主义指出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因果性的缺失,新的哲学体系也是需要接受并处理的,因为哲学和科学一样是需要应对实际现象的。我个人对待虚无主义的态度也是如此,硬要说所有事都没有意义,推出哲学讨论也没有意义,再加上一个虚无主义中其实不存在的假定即无意义的事不值得做,确实能无可辩驳。当然虚无主义狠起来可是连排中律都可以取消掉,那一切叙述都不过是乱码罢了。所以能做的,要么是通过赋予“虚无”具体的内涵来限制“虚无”的强度,要么是扩充“意义”的范围让更广的意义有意义,两边夹逼才能导出一个看上去合理的理论。当然保险起见可以再加一条主观性的限制,即不要求理论对符合他人,而只关注“自我”/“此在”。

  对讨论加了一大串额外陈述,是因为建构着实比解构困难多了,在合适与可接受的一大串条件下,推出一个新的理解或结论已是十分令人激动的成果。这一想法倒是从数学研究中得来的,毕竟数学家对自娱自乐还是颇有研究的。

  再来到自为的存在,正文里当然有许多细致的探讨,但我尝试将其归纳为通过不断否定已有的存在并谋划未来的存在者的存在属性。这个含义上与海德格尔的“此在”有所重合,但萨特的侧重点不同,海德格尔谈被抛于世,容易受常人影响而沉沦,通过面向死亡的操心来跳脱。萨特这儿已有的存在或自在的存在对应于被抛于世,对自欺的讨论对应沉沦,谋划对应操心,但却没有用死亡来引导,而是设定为自为的存在的基本属性,称之为自由。我对存在主义的理解基本如自为的存在的状态相近,萨特此处的存在主义要求更高,因为从向死而生变为了向自由而生。而正如导读书的标题那样,自由在此时反而容易成为一种重负,即此在时时刻刻面对选择的自由,连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为了选择无愧于心,需要消耗精神能量仔细谋划,而谋划所得的意义感最后来自于谋划行为本身,容易导向自欺欺人的说辞。而后我对幸福或惊喜的体验确是在谋划到一定地步便中止后收获的,我的存在主义倾向便产生了松动。而如果将幸福作为谋划的意义指向与终极追求目标,却又会在大部分时间陷入“手段”的无意义感而加重幸福时刻的心理负担,在上半年导致了痛苦与幸福的两极波动后也让我无法长期执行。于是暂时的方案便是在这两者之间寻求折中。幸福,或沉浸感,让我在短暂的瞬间不再寻求意义感,并在事后将其收入于意义感的仓库。而这种时刻可遇不可求,遇见之时将其作为第一顺位,而在其余的时光中采取否定过去而谋划未来的方案,并将意义感寄托在谋划本身和谋划结果的两个层面。

  上文其实有点扯远了,回到萨特。导读中提及萨特对两个“我”的合并让我产生了兴趣。此处两个我粗略的来说可以是自在的我和自为的我,或者是“经历”的我和“反思”的我。两个“我”的分离指的是反思过程中,似乎有一个我在审视另一个我,且两者的倾向会产生冲突,像是“经历”的我感到玩得很开心,而“反思”的我有时会批判一番让前者收敛一些。此处的合并我的理解是,人一般只有一个大脑,而就意识的过往经验来说,一瞬间只能关注一个事物,经历和反思同时出现的假象,往往是事后的想象,当时瞬间实际上在两者之间切换,或者说,两者都只是意识活动跳脱的表现,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大脑在自娱自乐。某种意义上,这种叙述当然是文字游戏,但实际上它又说了点什么,即经历的我体验到的快乐与幸福感需要被认可,而反思的我所提出的怀疑与评判也需要被解答。两者的划分往往导向对一部分的重视和另一部分的贬低,而两者的统一即是面对自身的两种需求与偏向。

  而后来谈谈赋予虚无具体的内涵。萨特的理解(或我对萨特的理解)是虚无是否定的抽象化,而否定的前提是提出问题,提出问题的前提是存在。如此虚无无法否定掉存在,而只是在存在者提出问题时的一种导向。此处的问题之所以成为问题,便是它允许否定的回答,否则不过是设问句。问题的含义当然不仅限于提问,而可以泛化为对存在的行动和寻求反应。有强烈肯定倾向的问题叫作期望,而期望被否定会使人低落,这是虚无与沮丧的联结点。解除这一联结的方案之一是将正向的期望转化为中性的预期,通过表征的行为与态度来预判(自我或外物)的存在的反应,并通过因果性的必然缺失留有一定的不确定性。存在主义常被理解成积极的虚无主义,而虚无主义自身则被挂上丧的标签,实际上打破虚无和丧的联系后,虚无并非那么不可接受,存在主义者也就不必时时刻刻与之划清界限了。这种角度上,上述幸福的时刻算是广义的虚无,即不再追求意义感,或者叫否定追求意义感的行为。那上述的折中也算是存在与虚无的调和。

  对自欺的讨论和甄别实际上和沉沦问题十分接近,这也是我在数月前深陷痛苦时感到戳中我的部分。如今则已不太有很多想阐述的想法,因为往往是沉沦问题的再复述。不过有一点对焦虑的解读倒值得一提。焦虑像是对恐惧的恐惧,是面对负面预期即将出现时希望规避又不知所措时产生的情感。它的诞生意味着仍有选择或自由,因为仍在谋划,只是有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有时是博大博小、冒险或保守。解决方案当然是两种,一是当下做出确定的决定,二是将选择推到未来某个明确的时间点而暂时不再想它。当然真正遭遇焦虑时往往第一反应还是无所适从,这儿只是列出储备方案罢了。

  萨特在自为部分对时间性的讨论在我看来不如海德格尔向死而生的视角深刻,后者将死亡这一固有而沉重的事实纳入讨论,可以让许多不重要的部分淡化,只有那些在死亡面前仍有其自身意义的活动会进入到谋划(操心)中,这种筛选或判定能大幅减少谋划的脑力消耗。此处不妨提一句第二个我常用的哲学讨论手段,即摆出有限性,用过往经历与当下谋划脑容量的有限来规避或悬搁对某些内含无限的话题(如决定论、世界整体)的讨论。当这类无限性话题不可避免时,便需要借助一个无限的概念去讨论无限,虽然这带有无限的概念自身也无法被详尽阐述,但借由它做些阐述,似乎能向听着传达些许想法,通过这一概念在Ta心中的映照来勾勒另一个无限。死亡就是一个内涵无限性的概念,每个人都无法触及自己的死亡,对他人的死亡也无法感同身受,但却又多多少少对死亡有些许理解。死亡自身或许无意义,但通过指向死亡筛选有意义的活动则更有可能。在这之上,我近来有将向死而生推向更为极端的想法,即将每次睡着、意识休眠的时刻都认为是死亡,而意识苏醒时首要出现在脑中的问题便显得尤为重要。不过这种想法还停留在思维实验层面,在此便不多展开了。

  萨特书中的第三章为他的存在,是我有动力看完这本书和动笔写这篇闲想的核心原因。它恰好契合了我近来在亲密关系的前进 中更进一步地对自我与他人的讨论。或者说,萨特这章的描述让我拙劣的归纳黯然失色,以至于我直接选择向萨特的他人观点投降。

  萨特有一句“他人即地狱”的名言,而结合原文(是个剧本)的含义,指的是不成功的他人关系对自我而言犹如地狱。这当然是对萨特的话的弱化,问题实际上变成了是否有成功的他人关系。萨特借助亲密关系这一最密切的自我与他人的关系的讨论,几次仿佛触及成功,但又明确指出其必然失败性。个人情感上,我是希望能寻求成功的,所以我便需要仔细考察与尝试萨特的讨论。正如过往花了五年终于迈过了海德格尔的必然沉沦性,如今的探讨也只是为了未来迈过必然地狱性做准备。

  萨特的探讨源于海德格尔的共在概念,但在海德格尔那儿,共在只是被陈述为此在的基本性质,即与他人的存在共同存在,此在的存在内含中已包含了他人,而无法单独拎出来讨论。萨特则在此境遇上进一步探讨,引入了注视的概念。首先,他人的存在无法被彻底对象化而必然留有其自由行动的余地,其次,他人的肉身或精神上在场会让此在有被对象化的趋向。换句话说,理解他人或让他人理解的前提是一方的对象化,所谓对象化即坍缩成不变的本质和若干抽象的特性用以叙述和思考。而此在或他人的存在中自为的部分又是时刻否定不变的本质而趋于改变的,这种张力便导致了人与人贴近时导向的潜在冲突。对于关系较远的人,刻意或不自觉的物化成npc或许能降低一些谋划的难度,但这种物化也是会时刻崩溃的。在我个人对亲密关系的倾向下,这种物化奔溃的时刻反而是意义感诞生的时刻,过往出游时,与路人攀谈不仅能获得当地的信息,还能给我带来一种额外的感觉,我曾经只觉得这种感觉让我感到安心却不知如何描述,如今在萨特的语境下,倒是有个不错的解释。我将他人物化时,也默认他人对我自己的物化,而我又追求自为的否定与谋划的存在,所以对这种物化是不可忍受的。为了摆脱这种他人对自己的物化,我才削弱了对他人的物化。对亲密关系的追求,也是同时希望尽可能地把握某个他人的存在,和让自己的存在被某个他人非物化。

  第三卷第三章与他人的具体关系的描述,让我调侃萨特终于摆脱了哲学家都是无性人的困境,终于将爱情和哲学挂上了勾,也让我这种不懂浪漫的人能尝试与理解。萨特对爱情导向的理解便是上述我对亲密关系追求的原因,在此不再展开。他指出的三种爱情失败的来源倒是值得注意和尝试克服,一是爱情是将两者的存在无法被固定而理解的境遇推至无限,所以恋爱者永远无法得到满足;二是他人的觉醒和由此带来对自我的物化是始终可能的,由此恋爱者永远会有不安全感;三是第三个他人的存在带来的注视让恋爱的两者作为整体被对象化,因此恋爱者始终有种羞耻或傲视感。萨特顺带谈了M属性的人主动将自己对象化,并认为这也会是失败的,因为Ta在想象自己被对象化的过程中正是实现了自我的超越性。当然此处按萨特所言只是否定了绝对的M属性,若是相对的M属性就是沉溺于想象中的对象化,那萨特估计也没啥多说的了。

  第一种具体关系是爱、语言、M,第二种是冷漠、情欲、憎恨和S。一种的失败是另一种的契机,然而萨特认为两者都会趋于失败。冷漠指的是上文中提到的将他人物化,它的失败是上文提及的自我也会潜在地被他人物化,而情欲在萨特看来是通过他人为我的对象性趣把握他的自由主观性的原始企图。情欲是指向一个人的存在而非身体的某个部分。身体的部分用以揭示存在的整体,而情欲尝试用这种方式去把握。进一步地,情欲通过爱抚表达,将自身的意识肉体化来理解和占有他人的身体的肉体化,进而尝试把握整体,而其失败性体现在获取在手的东西和想获取的不是一回事,原始目标是把握他人的存在,而肉身化后却落脚于身体的感受,若是热衷于获取,便又会使肉身化消失。最后萨特当然也指出S属性的失败性来自于把身体领会为肉体和工具这两者是无法共存的。

  上面的叙述大部分来自于原文的摘抄,因为我尝试总结的过程便是理解的过程。萨特以亲密关系为切入是因为它是所有与他人的关系中冲突体现最为明显的。最终萨特也没有给出应对这一冲突的良药,所以悲观一点确实可以讲“他人即地狱”,尤其是此在的共在属性让他人的存在成为必然而逃无可逃,所以这也是在虚无问题外需要应对的问题。目前我当然没有什么系统性的解答,但带着明确的问题去探索和尝试,说不定哪天就找到个解法呢。

  最后的第四卷是关于自由的讨论,这在前文对存在主义与虚无的讨论中已经涉及了,其实我也没仔细看,就不多说了。迈过萨特这道坎,就可以奔赴近代的法国哲学了……看看推土机般的后现代哲学家们在疯狂解构之外有没有建构出点什么东西,希望萨特不是最后一个建构的哲学家。

10:14 2023年9月7日
还处于20世纪哲学思想的
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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