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验哲学三部曲‖《判断力批判》
一个月内,拜读了康德的三大批判,感慨如此系统性而满足内在一致性的论述真是前无古人,至于是否后无来者,或者能否建立一个高于康德而更被我接受的体系,则是我希望向康德以后的数百年的哲学家那寻求的。
在判批的导论中,能明显地看出康德的体系已于当时的纯批有所不同但又紧密相连。对于三部曲,我脑内的类比不是三体那样一本高于一本的视角(当然也一本长于一本),而是黑客帝国那般,第一部自身可以做完整理解,而后两部是第一部的扩展与延伸,三部曲的合集比单独一部更为全面。当然黑客帝国最后的落脚点比较拙计,康德三部曲的最后引入的上帝也是也有改进之处,但总的而言,只看一部纯批也可,看三部批判则会有更全面的体系。
所以这本判批最初给我的震动也不会像纯批那样大,甚至就像我之前发现的一样,实批的内容在纯批的方法论里专门提了一节简述,而判批的内容其实在纯批的先验辩证论附录里以及方法论里也有所涉及,当时也正是这部分给我了我极大的震撼,即理性的自然倾向是为自然界的事物赋予一个统一性。在判批内,这部分被展开叙述,涉及审美判断的批判和目的论判断的批判,顺带还把纯批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象力和情感的问题处理的比较干净。
说了一些题外话,还是进入一些具体的阐发吧。其实在这方面我的感想已不像此前两本批判那么大,一方面是因为第三批判的地位:第一批判是准备,第二批判是目标,而第三批判是衔接一二批判的,类似于小说的结局已经注定,而康德觉得在体系上还需要有一本书去联系起前两本书。对于康德的整体体系(知情意、知性判断力理性三分)我在此也不希望过多罗列,因为这方面的概述永远不及康德本人的叙述来的完备。另一方面的原因是,第三批判的第一部分是有关审美判断的,即使康德是在先验的角度去谈,即关注点不在于具体的美学而着眼于审美判断在他整个体系中的位置,我由于个人经历的影响,很难说自己对艺术能有很高的见解。好在康德本人的艺术修养也不算很高,但在此我肯定也不敢说比他好到哪里去。
康德对审美、感性(这两个在德文里似乎是一个词)与艺术的关系中做了许多阐释,我在阅读过程中不断的点头称是,而不太有特别的能联想起来的个人经验。不过其实,最初我希望看康德,正是因为美学原理 这门课。我发觉美学或者感性学这块对我来说一直是个盲区,因为理科或者说数学中的思考模式与审美判断的思考模式是不同的,当然这里的“因为”是康德给我指出来我才明白并接受的。我曾经接受了庞加莱的想法 ,认为数学创造中掺杂这美学的元素,即潜意识中有许多潜在的数学组合,而这些组合在美学上的差异使得一些我们认为是“美的”的东西“浮到”表层意识而被我们察觉到,进而产生数学想法和引导进一步的数学论证。
而我觉得,在康德体系中,这一过程实际不能说是审美的,而应该是归于“反思性的判断力”的。在康德的划分中,反思性的判断力包含审美判断与目的论判断,两者生效的主要差别是,前者是想象力和知性的协调一致,在不与实际的概念发生作用的情况下直接产生了感性中的愉悦,而后者是想象力越过知性和理性协调一致。前者是主观的但是主体会去寻求客观普遍性,寻求这一倾向本身是一个先天原则(审美判断不是客观,但我们在做出判断的瞬间便是希望外界认同即获得客观普遍性),而后者只是前者在自然中的一个类比,所带来的效力更弱一些,即人为了探索自然,预设了一个自然的目的性,这一预设不能被看成自然中已经实在地获得的,而只是人强行附加上去的。而没有这种强行的附加的目的性,人的科学便无法发展。这部分其实就是我此前所提到的“理性的自然倾向”中的统一性延伸出来的一个看法,只是第一批判中康德只把知性和理性做了区分,而第三批判中则把判断力单独抽出来了,并把之前的自然倾向这一特质赋予了判断力,而只让理性(实践理性)与自由和道德律产生关联。
所以与数学中的创造力更相关的,其实是这种目的论的判断力,在日常的语言中,“美”的概念比较模糊,所以庞加莱的看法当然也不能说错,只是康德这里阐述的更加清晰,而且其实还区分了“美”本身和“审美判断”之间的差别,即对美不谈本体论的“美是什么”,而只谈认识论层面的人对美的认识是如何发生的。以及,康德对审美的对象较为狭义,更多的与日常理解的艺术品和所谓的自然美相关联,而不会与数学中的对象相关联,因为康德那里的审美是无概念的,而数学中体会到的美感是建立在已有的数学概念或者定理之上的。这种美感的体验当然能归纳在广义的“审美”之下,但其实更多的是审美判断的一种在概念层面的类比,亦即目的论的判断。
做出了狭义的审美和目的论的区分之后,我便能更好的考虑自己的个人特性了。我在此希望引入以前关于三个容器的讨论 , 我原先当然在情感层面处理完了第一容器的问题,但如今或许我可以在理性层面做一个进一步的处理。目前看来,我第一容器的核心问题,实际上是对艺术家和理性者这两种生活的摇摆不定。首先要指明的是,这里的艺术家和理性者都是广义层面上的,或者说都是包含从形而下到形而上的层面的。对于艺术家,我心目中的主要对象是文学家、视频制作者、社会活动者等等,对于这些职业,有偏形而下的码字工作者、营销号或者新媒体从业者、成功学大师或者公司管理层,也有偏形而上的大作家或大批评家、文艺电影的导演或编剧、改变社会者或社会管理者,而且往往偏形而上的层面的前期也是基于形而下的。但总得来说,这一部分职业或者说人生取向是关联着审美判断的。康德在审美判断中的天才论里提到,天才这种特质虽然需要前期勤奋带来规范性的教导,但究其本身而言是偏向内在的,即前人的工作只是一种参考,一种向审美理念的引入,但不是学习之后就必然能够复刻而成为天才的,因为复刻时便已和天才的独创性所矛盾了。天才需要学习规范,然后再推翻或者超越它,在这一点上,审美相关的工作需要时刻保持批判性,亦即现有规范拥有更多的不牢固性,而突破规范是值得鼓励的。
就我自己而言,我曾经觉得自己在审美这方面能有所发展,但现在仔细想想,我擅长的更多的是迅速理清前人的核心要点并加之学习甚至复刻,而我往往会停留在这一步而沾沾自喜,如我能够依照前人的教程去复制一个折纸作品,但却更难创造出自己的作品,再如我能模仿其他视频中的特效或者剪辑手法,但让我自己创新便往往没有那么顺利。对于这一点,我不能绝对地否定我潜在的特质,而是说相对而言我在艺术或者审美上的开创性的训练和体验是不足的,这种不足或许有部分先天因素,或许也就是成长中的偶然(即选择了数学或者倾向于理性),而人的有限性使得我没有足够的经历在审美判断力上做进一步的深耕。我在本科期间的痛苦也时常出现在审美与理性能力培养的选择中,在第一容器里,我希望在学业(理性方面)正常前行的情况下,拓展自己在审美层面的能力,但很遗憾没有完全兼顾,于是在第二容器中我便专注于理性层面的探索了。
于是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即哲学属于审美活动吗?狭义的来看,我觉得当然不是,但是否到哲学的最形而上的层面,如康德三大批判的构思与写作,是否依旧需要天才那种特质?康德也特意提了牛顿,并觉得牛顿所做的工作和艺术最大的差别是,他使得它的工作能被其他人理解并接受,甚至是自行推导出来,这一点实际上是和康德的三大批判类似的,即一个有理性的存在者按理来说应该能够独立的想出或者在康德的指点下理解并接受这个体系(即是我现在做的)。这么看来,最形而上的层面似乎依旧不是审美的,我想康德肯定也不会接受审美判断力成为他的先验哲学的基础的,而只是一个组成部分。我在这里设置一个存疑吧,因为我不确定这是理性类比导致的幻相,即讨论到这一层面再深入下去便会陷入虚妄,还是能够再捕获一些东西。所以我不妨暂时把哲学探讨放在我所说的理性层面,或者与目的论判断力更接近的层面。
我所谓的从第一容器中移栽务虚到第三容器,实际上只是把哲学移栽过来了,用以补充我在第三容器中的形而下的理性能力(下文谈及数学再详细展开),而对于审美判断相关的内容,实际上已经在短时间内无法再被移栽了。现在我对音乐绘画,甚至美学都只想要有工具论式的理解,即用于我对人类文化的理解的手段,而不希望上升到艺术家的层面,即将其作为生活目的。我曾讨论过“理论与现实”的趋向问题,当时便有这种朦胧的选择感,但无法理解的清楚。当时的讨论中阐明了理论与现实都是在形而上意义而非工具论层面的,但其实理论与现实的边界并不是十分清晰,而这里我可以转换为理性的和艺术的生活的选择。明确地说,我(暂时)放弃了对艺术的生活的追求,而在现阶段选择了理性的生活。
接下来再详细谈谈理性的生活吧,我在刚才引入理性和艺术的生活两种趋向的时候,一开始用的其实是“思辨”这个词,但写到这里觉得不是很对所以做了全文替换。因为思辨在康德的体系里指的是第一批判的思辨理性或者说知性,即学习和运用概念的能力。而康德关注其实是思辨理性和实践理性的结合,并且明确指出思辨理性就其自身而言是不够的。如果只注重思辨理性,实际上就和缸中之脑没啥区别,也会容易对世界造成一个机械论的理解,而实践理性最核心的作用,便是引入了先验自由的概念,并由此导向了实践意义上必然的道德律。这种对思辨理性的超越对我曾经朴素的理性观算是当头棒喝(这在前两篇闲想中也有提及),而其实我发觉这确实不是强加在我心中的,因为我原先确实就不希望过一种纯粹数学的生活(我曾所想的韦、恽二人),而是想在数学之上做出更多。我原先觉得数学再往上到形而上的哲学层面,可能是我希望的生活,但如今我想这种观点需要得到更新,这分为如下几点。
第一是,我不希望做一名哲学科班生,仔细研读大师的作品并提出学术创见。这方面我原先在修哲双的时候便有所体会,但如今可以提出更多的原因:a)把兴趣变成职业往往会损毁兴趣的纯粹性,这点我在数学中体会尤其深,我一直以来的写作也时常把数学与生活的调和作为核心话题。人需要一个职业,最好是擅长的事而非最感兴趣的事,我根据以往的经历已经明确自己在数学中确实是有擅长之处的,而且数学也算是我第二感兴趣的事物,把数学作为职业时,便可以让哲学的探索作为第一兴趣来指导者前进,而如果把哲学作为职业,那么就更难有高于它的兴趣来指导它了,而它自身也会因为和职业相结合而至少部分地遭到损毁(就像目前我对数学的情况来说);b)康德自身也说,哲学是一个理念,而不是哲学研究所能代替的,哲学更注重的是讲一生投身其中,所以即使我把哲学作为职业,我在哲学层面也不能获得更多,反而损失了不少东西,不仅是数学给我带来的如此多丰富的实例与直观(这些在纯学哲学的人的角度是难以想象的),而且还有凭爱好任性为之的权利,特别地,我在看完康德后可以继续前进到费希特、谢林、黑格尔等人,而不必一辈子对着康德;c)从康德的经历来看,获得终身职位与足够的人生资历与思考后做哲学是一种合适的选择(虽然不一定是最好的,因为谢林的《先验唯心论体系》是25岁写的,叔本华的《四重根》也是早期论文,当然这两者的哲学地位肯定没有康德高),至少是一种可行的选择,所以或许若干年后,我在数学作为职业的层面打通关了,也不妨再回到哲学。
第二,形而上的层面不仅仅是更深刻的思辨,这里的思辨是指康德提到的狭义的提出概念并运用概念。而我希望的形而上的层面应该更偏向于建立或拓展康德的先验哲学体系。不过即使在康德的先验哲学体系内部,实践也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所以并非越往形而上便越往“静观”的方向发展,而是要在形而上的层面也“运动”起来,即发挥自己的自由。康德的体系在我来看并不是最好的或者说完备的,一大原因是最后还要落脚点到上帝(实批的闲想提过,下文再展开),而我是希望引入更多的东西的。好在康德自己在第三批判中把引入上帝的逻辑结点叙述的更为清楚了,所以倒是挺方便的把他体系中的上帝踢开而保留下其他东西的。
从上述两点来看,康德清除了我原先对哲学的“不能说错误但至少是朴素的”理解,而让我对自己真正追求的东西有了更明确的想法。但其实也不是那么明确,比如我还不能完全把康德的道德律和我所谓的务虚统一起来。这里不妨引述一个康德通过道德的目的论证明上帝存在的步骤(以此来展开我下文的批判):1、对自然的存在物,人会寻求机械性的因果性和目的因,前者不断回溯,在自然之内没有终结,可能在自然之外找到最高原因,后者预先设定了制定目的的理智存在者;2、两种原因的最高序列追溯到的最高原因是“服从道德律的人”;3、道德律会让人去追求可能的最高善,即道德目的论;4、最高的善是德福一致;5、至善由于自然原因不能达到但又需要去追求;6、所以需要假定道德上的最终存在者即上帝,按照道德律对人预设一个终极目的。这里的引述十分简略,需要整明白或许还是去看原文最好。但在此我希望做一个评判,以示我在什么程度上接受康德的理论。第一条实际上是第一批判里对自然神论的上帝证明的驳斥以及第三批判中关于目的因的论述的综合,我当然是认可的,注意这里的目的因是我上文提到的弱假设的目的因。第二条当时我看到的时候十分震撼,不过当时我的着眼点在于,康德把目的因的最终目的导向了作为主体的存在的人。这其实已经有点存在主义那味儿了,但康德后面话锋一转加了一个服从道德律的人这一限定条件,这里其实是需要把自由也纳入到体系内(道德律和自由等价),这一点我也是接受的,或许这一点也正是和存在主义的分界点。存在主义(在我粗浅的理解上,引述萨特的话)认为存在先于本质,我倒是好奇存在主义怎么处理自由问题,但康德对自由的处理是我能够信服的,这一点中上帝还没有出来。第三点和第五点虽然是一个强结论,容易让人由于想证明过强的结果而引入过强的假设,但我不妨先认可下来,等出问题可以再进一步讨论因为能证明更强的结果毕竟是更好的。第四条即是斯宾诺莎的所谓“泛神论”和康德的道德的一神论的分界点了,而且这一点是我看来的康德最薄弱的地方。康德觉得如果没有德福一致,那么人的德性便会在充斥着负面现象的世界中遭到磨损,而最终无法保持,这一点的前提是康德觉得人在道德上是有限的。但在我看来,或许有两处可以反驳或者改进的点:
一是如果就承认无法达到德福一致,而成为真的猛士直面惨淡的人生,不是一种更高的伟大吗?往往这样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再比如其他的例子,如革命者,或者孟子所言的舍生而取义者,或者马克思觉得的劳动作为最终目的(我看的少就胡诌几句),似乎也是其他的破解之法。而如果某个人由于康德的这套道德的上帝论把自己预设为灵魂不朽而在上帝中能获得与德性相配的幸福,那这种道德不就又依赖于他物了吗?康德始终提到这种选择是自由的,即人自律地为自己颁布道德律令,而不是他律,或者确切地说,康德觉得经过这番理性批判,再去在“信念”层面上承认上帝,是谁也不能再去苛责的。所以在这里我确实不能大肆批判康德,像是我曾经嘲笑理想国第十卷中柏拉图说上天堂有十个美女相配那样。但在此其实康德也预示了一种不信上帝的自由,我倒是不确定他本人到底有没有这么暗示,当时的社会背景可是如果不信上帝就要被领主所抵制而被学校赶出去的(见费希特的经历)。所以我可以说,康德你信归你信,我不信归我不信,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第二是,从德福一致这种强结论而要求灵魂不朽和上帝存在这种强假设,在当时的社会中或许被看作很弱的要求了,但如今看来依旧还是太强了。因为这里总有种感觉是,一旦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引入上帝存在,所有的问题一下子全都解决了。这里不过是一种偷懒罢了,这种引入其实什么都没说,因为我也可以早一些引入上帝,而不必做那么多批判了。不过康德本人可以说,在理性批判后再引入上帝,可以避免盲信和一些理性的谬误,而我就可以质问,在目前道德层面解决不了的情况下,引入上帝,不也是一种更高层面的盲信或者说放弃进一步思考吗?这方面更为细致的工作,我想后来人是可以做的更好的。
所以这里提出了我对康德以后的哲学家的一个问题:如何在保留理性、道德(=自由)的情况下为至善奠定基础?这里的至善不一定是康德说的德福一致(从康德的推导来看似乎如果假定德福一致则必然需要上帝,当然后来的哲学家也可以提出其他的渠道达成德福一致),也可以更弱一点,但需要比纯粹的德性要强一些(不然就是康德批判的斯宾诺莎主义了)。如果单纯通过否定至善甚至否定德性来驱赶上帝的话,在我看来就是落于康德的下风了,希望后面的德国古典主义、现象学、存在主义能整点好活。
顺带一提,康德在判批的第一版的导言的注释里提了一句,下述任务也是并非不重要的:到底为什么大自然在我们里面造成了对于像空洞的希望和渴求(他们在人类的生活中肯定扮演一种重要的角色)这样一种无结果的浪费力气的禀赋呢?这让我联想到叔本华的《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当然我还没看,只是望题生义),我觉得在类似这种方面,康德的叙述也是不够完整的,如果后来人能有更多的见解,也是对哲学总体系的一个重要补充。
希望我在康德之后,能真正敢说自己入了哲学之门吧。下一本费希特《全部知识学的基础》走起。
16:35 2022/1/8
衣服